“为什么会选择做一名护士？”

这也是我经常会反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高考后的那年暑假，我偶然读到了一篇文章，讲述的是一位卫校护理专业的学生暑假回乡照顾一名老人的故事，故事虽然简短，却深深触动了我的内心。那时年幼的我对护理专业一无所知，只是单纯地觉得学习这个专业可以让我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护士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我曾经想象着，它就是传说中的白衣天使，能够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让病人重获新生、感受希望。

然而，当我真正成为一名护士，我才发现这个职业的真正含义。

每天，我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病人，他们有的因为疾病而痛苦，有的因为意外而受伤，有的因为衰老而疲惫。他们需要被关心，被重视，被包容，我必须耐心地倾听他们的故事，关心他们的感受，给予他们温暖和关爱。有时虽然用尽了全力，却没有得到期望的肯定，工作任务繁重，加班加点是常态，更痛苦的是逃脱不了的晚夜班，夜班前忐忑不安辗转难眠，夜班后过度疲劳导致精神亢奋无法入眠……还有持续的考试、培训、三基训练、论文、课题、艰难的职称晋升，这些工作中的难题让人迷茫，也让人痛苦。一切都与我曾经的梦想遥不可及。

我开始怀疑，我还能够坚持走下去吗？

后来我接触到了国学，接触到了心理学，接触到了叙事护理，在我每天护理的病患身上，我看到了更多，那些曾困惑我的问题，慢慢有了答案。

一位卵巢囊肿腹腔镜术后的年轻女士，康复情况并不理想，先是导尿管无法拔除，接着又遭受腹痛的困扰，这导致她只能禁食。营养状态不良的她也无法下床走动，整天躺在床上，身体的虚弱令她情绪低落。她感到十分难过：同样的手术别人出院了她仍旧躺着。所以当我向她问候时，她默不作声，不予理会。她的家人也只是礼貌性回答了我几句话。

一天，我尝试着询问她术后遇到了哪些问题。她告诉我术后几天一直没有排气，医生建议她早点下床活动，尽管腹痛厉害，但她还是每天坚持起床步行六千多步，我惊讶地说：“在那么痛的情况下，你还能每天下床走路，你真是太坚强了！你是如何做到的？”我看到她郁闷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笑容，想必是那句坚强的句子让她看到了从前那个自信从容的自己，她慢慢对我敞开心扉。我鼓励她说：“放心，你一定会康复的。”没多久她便顺利出院了，我开始意识到：只要我们能够接纳患者的痛苦，并看到他们积极向上的一面，简单的话语就能激励他们重拾信心。

一名身患肺癌的老大哥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似乎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他的妻子经常向我们抱怨，称他生病后再也没有什么动力。每天都很消沉，她很无助，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提起精神来，我决定给予他更多的关注和关怀，于是一有空闲就会和老大哥聊聊天，听他倾诉内心的苦闷和困惑。

他是一名发型师，在外地工作，他很努力每天拼命干到凌晨，就是为了给家人及两个小孩很好的经济条件，他也并不是不爱活动，十多年前因为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打太极拳的师傅，每天跟着坚持练习已经持续多年了。我感到很好奇：是因为觉得自己得了绝症所以不想运动了吗？他眼神暗了下来：并不是，其实自己是试过的，但是试着打拳的时候，一套拳还没有打完就全身大汗，累到一点力气也没有，自己挪到沙发上坐下，他不敢告诉家人以前那个可以扛下所有的自己现在连一套养生拳都坚持不下，他怕家里人担心也怕家里人失望。

他们夫妻二人互相牵挂，互相关心，都在为对方着想却都没有表达出来。我不免感叹原来老大哥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他笑了，回忆起他年轻的时候，那时创业时很艰辛，一天打两份工，连续三个月没有好好睡过觉，困了就在沙发上眯一会儿，初到广州刚下火车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被偷，在外面露宿了一个星期，手里只剩了8块钱，碰到两个女生没钱坐车，他自己还拿出4块钱给她们买了车票……往事缓缓流过，在他讲述那些经历时，那个没有生病的他仿佛又回来了，我看到他充满着激情，丝毫也无生病的颓态，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我问他：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现在怎么不能挺过去呢？他说年轻时苦和难都咬牙扛下来了，自己肩头有着很重的责任，希望两个小孩能快点长大，自立自强，自己现在要配合战胜病魔，不要让妻子为自己太操心。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前进的动力和能力，我能做的只是帮助他找回那个富有爱心、努力工作、勇担责任的自己，从而积极面对现在的困境。

作为一名护士，我们治愈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治愈着，一位患乳腺癌的大姐，每次来住院治疗我都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在她身上我看不到病魔的影子，她甚至还手把手教过我们怎么做菜，她爱美食，爱旅游，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每次住院不同的朋友来看她，陪她聊天，她自己也不以病人自居，还会给同病房的病友们送去鼓励支持。我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敬佩和同情。这位中年妇女，面对生活的磨难，竟然依然能够保持这样的坚强和乐观。可是她的肿瘤发展很快，半年时间肿瘤转移到脊髓，她双下肢瘫痪了，背上出现了一个包块，她被疼痛折磨，无法平躺，自己无论往哪边侧身都疼痛难忍，最后一次住院时原本丰腴的她颧骨高耸，脸颊深深凹陷进去，半坐半躺无法动弹，止痛药的剂量已经加到最大，甚至最后还用上了静脉止痛泵，尽管如此，我们帮她翻身时她仍忍着不喊疼，每天早上交班走进她的病房我都很难受，但她依旧笑着跟我们打招呼，说着：“还好，昨晚虽然有点痛但还能忍得住。”隔壁病床的患者因为护士换药来得晚了一点而恼怒时，她还劝解说护士真的很辛苦，这里的护士真的很好，要多多理解护士……

我问她：“这么难过的日子，要靠什么撑着呢？”她说：“因为我舍不得我的儿子啊！你见过我的儿子吗？他一米八的大个子，阳光帅气，我生病他还会给我做饭吃，瞧着他我心里都高兴，多活一天我就能多看他一天。”她说起儿子时眼里有光，儿子是她一生的骄傲，或许心里有希望和念想，再难的日子也是能够度过的吧！我从她的身上学到了要认真过好每一天，当死亡来临时才会真正的放下。

当我在工作中细心倾听患者的烦恼，真正地走进他们的心里，就会收获一句真挚的“谢谢你”；当我交班推开病房房门时，微笑着向患者问候早上好，同病房的患者们也会一起抬头微笑着向我打招呼：“早上好啊”，那一刻整个病房仿佛被一层柔光笼罩；当我耐心而轻柔地为一位胰腺癌患者更换留置引流管的敷料并妥善固定，解决了他活动时的疼痛，他给予了我极大的信任，出院后，还特地让家人给护理部送来了一封手写的感谢信。

因为这些可爱的人，每天的工作对于我来说就好像开启一趟未知的旅程，而这些故事就像旅途中俯拾即是的珍珠。当将叙事的视角和理念融入到我的工作后，艰难困苦仍在，但困惑全无，在工作中我见证了生命的脆弱，更见证了生命的顽强，我体会到人性的阴暗，但更多的体会到人性的光辉，从出生到死亡，我们见证、陪伴、抚慰，然后一天天变得淡定而坦然，我们在付出在照顾，但我们又何尝不是从病患身上不断地学习呢？

作为一名护士，我明白了生命的无常，更加懂得珍惜生命中的每一次小小的触动，因为病人病情的好转而欣喜，因为每个家庭弥足珍贵的感情而感动，我们是护理工作者，是提灯女神，同时我们也是病人最依赖最信任的亲人！在平凡小事中我们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我们的生命也因此得到升华，因为那个“一定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的初心，我觉得我得到了一份世界上最好的工作！

（作者：南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欧世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