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蒋姐的时候是在患者第五次住院，也是最后一次住院。2024年2月16日正月初七，患者因为阴道癌入院准备做第五个周期的化疗。

由于患者病情进展快，在入院后来新发现了颈部、腋窝、上纵膈肿块性质待查。在医生的建议下进行肿块穿刺，结果是癌细胞已经转移。2月26日早交班的时候，听到夜班护士说51床发生了病情变化：呼吸急促，查体可见面色苍白，大汗，意识不清，呼之不应，经过抢救，现在已经恢复了意识。交完班直奔51床，看到的是她憔悴不堪的样子，皮肤蜡黄，她蜷缩在被子里面，尽管在吸氧，但呼吸非常急促。经家属同意后，立马把患者转到离护士站最近的抢救室，心电监护、吸氧、补液，准备吸痰和抢救的设备。忙活完，我站在床边准备帮她整理床单位，她轻轻的拉住了我的手：“护士长，来啦！”

“嗯，我在这里。”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睡过去”她断断续续的说道。

“蒋姐，救你是我们的职责，能够见到今天的太阳也是你的权力，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她松开我的手“你去忙吧，我休息一下”，眼皮耷拉了下来。

“好的，我们医务人员一直都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随时告诉我。”通过10天左右的接触，我们之间建立了信赖的护患关系，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临下班的时候，重新给患者更换了被褥和浴巾，争取维持在一个舒适的状态。最后到床旁和她约定：明天见。心里在默默地祈祷她能够平安！到晚上，经过医患双方沟通，也充分征求了患者的意见，签订了安宁疗护的相关文件。

人生犹如一个旅程。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的驿站，当生命处于终末阶段时，治疗的目的就不再是延长生命持续时间，而是减少痛苦，提高生命的质量，安宁疗护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方式。安宁疗护是以临终患者和家属为中心，以多学科协作模式进行，主要内容包括疼痛及其它症状控制、舒适照护、心理、精神及社会支持等。它不仅关注病人身体的治疗，更注重心灵的抚慰，提升生活质量，让患者在最后的日子里得到最好的护理和关怀。

2月27日，刚进门就看见走廊里面很多的人，我的心口发紧，赶快跑到21床，还好患者还在，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交班后来到21床床旁，了解到是她的亲朋好友过来探望，当下只是觉得医院的条件太有限，不能给到患者更舒适的地方，整个上午都有家属在病房，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心里默默祝福着。

蒋姐的状态很不好，神志状态也偶尔是模糊的。下班的时候，我来到病房还是跟她握了握手，坚定的说“蒋姐，今天我下班了，我们明天见。”她点点头，已经没有力气握我的手了，眼神算是答应了。

2月28日，随着病情的加重，她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晨间护理的时候我特意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被褥，加了三条浴巾维持床单位的舒适感，并把心电监护的报警声音调到了最小，鼻吸氧气换成了双通道的。她整个下肢浮肿得厉害，只能用充气的枕头抬高，缓解胀痛的不适感。

从患者确诊阴道癌全身转移后，病情进展迅速，身体状态也每况愈下，患者的求生意愿也低，明显感觉到患者就像一根快燃尽的蜡烛，在最后的时刻，火焰虽渐微弱却依然闪烁着。而我只能做一位温柔的守护者，细心地观察着患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尽全力为她营造一个温暖、安静的环境。尽量使用轻柔的语言和温暖的手势，为患者带来安慰和安心，让他们感受到关怀和爱意。

病房的护士则是默默守护的守望者，为她带来最后的温暖和安宁。这是一场关怀和爱意的交织，让患者和护士的心连在一起，直至最后一刻。

2月29日，早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21床，还好她还在，家属说整个晚上她都在睡觉，我心里默默地祝福：姐姐，安详地睡吧，希望你能少点痛苦。走近床旁，感觉她生命的火焰比昨天又暗淡了不少。

我找到了蒋姐的儿子，因为熬夜的原因他显得非常憔悴。

“你妈妈的这种状态可能是弥留之际了，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嗯，都有安排”家属轻声回答。

“你可以邀请你妈妈最亲近的人到病房跟你妈妈说说话，”我想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比如你的儿子，她的父亲和兄弟姐妹。”

“好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又觉得怕医院不方便。”

“你让他们下午来吧，我把22床暂时转到别的房间去，这个我来想办法。”

“谢谢你护士长。”

“不客气，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确实是条件有限，不能提供更好的房间了。”

下午有业务学习，我大概四点多钟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是家属手足无措地站在床旁，她的妹妹顶着通红的眼眶，在一旁哭诉患者的生平的不容易，小孩用恐惧的眼神打量病房的一切。患者躺在床上，叹息样地呼吸，心率很快，血压下降了，眼睛是闭上的。

见状，我赶紧把家属召集到外面，对他们说:“患者失去生命之前，最后一个丧失的功能是听觉功能，就是说现在你们说的话她都能够听得到，你们作为她最亲近的人，需要跟她表达的是爱意和感激之情，告诉她一直关心支持她；讲一些曾经经历过的好的事情，对她感恩的话；安慰患者，告诉她会想念她，也需要表达理解和接受她的离开，让她走得安心是关键。”

有家属在点头，我受到了鼓舞。继续对她的儿子说：“你让她放心，说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家人，让她不用担心，患者临终前，家属应该尽力保持镇定和理解，给与患者爱和尊重，让患者在离世前感到安心和满足。同时，家属也要接受悲伤和失去的事实，尽量保持坚强和勇敢。”

我牵起患者孙子的手，带着所有家属来到病房。我把患者的手和小男孩的手放在一起，看着患者对她说：“蒋姐，你的亲人来看你了，这是你的孙子，长得非常的结实，也很听话，谢谢你以前的照顾，他很爱你。”不知道是不是偶然，或者是患者真的听见了，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下来。

我拉起她的孙子手，对他说：“再和你奶奶说说话吧。”小男孩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拘束，拉着奶奶的手说起话来；后来还有她的儿子、媳妇，她的哥哥和姐妹，一一进行了告别，他们诉说着感恩、感激和祝福。

我退出了病房，我想把时间留给他们好好告别。

蒋姐在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她儿子后来特意到医院跟我表示感谢，说她的妈妈走得很安详，感谢我的照顾。

其实我更加需要感谢的是患者和家属的信任，在这段艰难的时光里，患者和家属的支持和理解让我们都感到温暖和安慰，这也体现了我们护士的价值。祝愿逝者在天堂安息，也希望家属能够坚强面对未来的生活。

好好告别是家属的功课，同时也是我们的功课。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逝者有尊严地离去，让生者认真告别……

最后用英国作家凯瑟琳·曼尼克斯的小说《好好告别》里面的一段话结束我的文章：对于家人和朋友而言，看着亲近的人逐步走向预期的死亡是一种安慰。因为他们一边安排优先事项，一边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然而，死亡有时候不宣而至，出人意料。在某些情况下，这种等待被认为是一种幸事，因为与有机会跟逝去的亲人说再见相比，瞬间猝死、不辞而别往往更难让人接受。

因而，我会继续做好我的工作，让临终者善终，让失亲者善别，让再世者善生，让生命更有尊严。

（作者：南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吕和平）